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澄哥儿办喜事明芃也不曾回来,只趁着梅氏差人上山送米面吃食时叫人带了一幅戏水鸳鸯下来,算作是给澄哥儿的贺礼。
梅氏接着画卷展开看开了,见着是一幅郑笔,鸳鸯彩羽画的纤毫毕现,一只昂首一只低头,两只挨在一处,后头是一片并蒂莲花。
梅氏原是怕女儿伤痛之下失了礼数了,等摊开来一看,又忍不住红了眼眶,这画挂在堂前都够了,可见画了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,想着她忍耐着悲苦还要画这样喜庆的图案,眼泪差点儿淌下来。
嬷嬷见了就劝:“二姑娘是个有福气的,太太想想,若是结了亲再出这事儿,可不得守寡,如今这样不能同好的比,总也不差了。”外头那许多因着牵连了祸事断了亲事的小娘子,一家子遭灾遭难不说,自家的终身也叫赔了进去。
若不是跟着梅氏久了,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,梅氏拿帕子按着眼角,挨了嬷嬷道:“我不怕别个,她说一年,我也是信的,可我怕她画的痴了,一年过后更出不来了。”
若在家中,总有旁的事分她的心神,上了山可不是把梅季明翻过来覆过去的思量,就是枚苦果子,也叫她嚼成了渣子全吞进肚里了。
不依她不行,依了她又还不安心,梅氏自落地就没操过这样的心,她自家想不出主意来,老嬷嬷跟着年月再长,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,干脆道:“不如去问二太太。”
纪氏替着明芃出头,把袁氏刺的话都说不出来,多少年的妯娌里也不曾见过她这样厉害过,有条理有成算,也算是闺阁之中有见识的了,嬷嬷说得这话,梅氏便叹一口气:“把咱们预备的礼拿着,我去东府一回。”
纪氏这里也正预备着澄哥儿的婚事,这喜事是她起的头,虽办起来碍着袁氏颜丽章两个夹在当中,可她却捏着袁氏冲梅氏抖威风的错处,往颜老太爷跟前不软不硬的告了一状。
纪氏把西府里头采办进来还不及用上的红绸红纸红箩全吃了下来,一气儿往北边府里送过去,这么大的动静,颜老太爷不会不知,纪氏再往他跟前去,说这是专给澄哥儿备下的。
连隔房的伯娘都在替澄哥儿的婚事操心了,偏偏袁氏这个礼法上正经母亲却一点都没预备,该走的礼确是已经走完了,有官媒人上门来,袁氏也不能给赵家脸色看,可她也是拖到不能再拖了,这才把事草草办了,赵夫人只静贞一个女儿,又是早早定下来的亲事,心里怎么会乐意。
京里变故这样大,赵家没降反而升了,静贞的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,赵家是守礼人家,还按着原先的约定来,又想着颜家再不好,这门亲却是平平安安的,那一家子连官职都无,还怕甚。
哪知道袁氏办起事来这样不顾体面,纪氏带了东西往颜老太爷跟前去,也不必吐露什么,颜老太爷岂会不明白,这个孙子是从小跟着他长大的,好容易三病六灾的撑到他要成亲了,说不定等个一年还有重孙抱,怎么不气,把颜丽章拎过来狠骂一通,又摸了银子出来,要把澄哥儿的喜事办的风风光光。
纪氏见着梅氏就知道她来是为着什么,无非为着儿女,梅氏同她妯娌这许多年,一向和睦,此时坐在她跟前不住淌泪:“我实是无法了,前儿明陶去看她,想着姐弟一处长大,她还是连门也不开,倒跟发了愿似的。”
纪氏也是一叹,知道梅氏托了成王给明芃挑人,她便道:“这倒比外头寻摸要强,这会儿也不敢结亲,挑个合意的,也不必非得立时定下来,依着我说,若是人能来,便走动一回,彼此见着不厌,日子也就能过下去了。”
这不厌说的是明芃不厌,若连大面儿都圆不过去,且还不如把她留在家里,总有父母兄弟能够看顾着她。
如今也没甚个上策下策了,能想着法子就是好的,梅氏点一回头,又落了许多泪,纪氏别无办法,只等着她哭够了再送她回去。
澄哥儿的事定在二月初二这一天,日子有些紧了,袁氏那里一着急,纪氏这头就把预备好的东西全抬了过去,袁氏上回吃了她的气,这回看她办了东西,心里高兴,还装模作样道:“难为二嫂想着了,我倒不好意思,怎么好叫你破费,不如的把这些个东西折给我罢。”
她想着纪氏是惯作好人的,在澄哥儿跟前尤其如此,她便是张了这个口,纪氏也必是不会应的,才端了茶盅儿啜一口茶吃,脸上笑还没收下去,就听见纪氏道:“成啊,改明儿我把帐单子给你送过去。”
袁氏叫这一口呛的咳嗽起来,她茶盅儿还没搁下来,纪氏又是一句:“得啦,也别改日了,你这儿事多,一改日可不就混忘了,干脆今儿把帐了了。”
把单子往她跟前一递,这些东西去个堆头还要一百两,袁氏气的面皮紫涨,可又不能赖帐不给钱,恨不得自打嘴巴,只好把钱拿出来,再想着叫人往澄哥儿跟前嚼一回舌头,心里念着她当亲娘有甚用,碰着事儿,还不是算得清清楚楚。
哪知道纪氏转身就叫了澄哥儿过来,把这一百两银子给了他:“你要讨媳妇了,手上总得有钱花销,这一笔先拿着,等花用了,我这头还有。”
澄哥儿只是推着不肯要,纪氏却叹:“这钱,你还没过继时我就给你预备好了的,原来你没媳妇,这钱留着也看不住,等她进了门,总有人能替你打理了。”
澄哥儿拿了银子回去,自家置办了些东西,还给赵静贞打了一套金头面,他手上银子不多,租子叫袁氏拿捏着,月例又是减了又减,他纵有用处也不肯跟颜老太爷开口要钱,原还想着要给静贞置些什么才好的,纪氏这银子送的正当时。
除了纪氏这里补贴他的,还有明潼给他送了银子过来,一气儿给了两千两,叫他收好了,最好是置在赵静贞名下,就说是嫁妆银子办的,袁氏若想沾手,赵家必得出头。
到得二月实二这一天,出嫁的在家的俱都打扮齐整了往北府去,明洛明沅坐在花厅里,听着袁氏在那儿夹枪带棍的说:“咱们家这喜事还真是没断过,才刚办了四姑娘的,又轮着咱们澄哥儿了。”
一面说一面去看明洛,这下刺了两个人,梅氏纪氏全叫她带进去了,纪氏不欲理会她,梅氏却忍不得这一口气儿:“三弟妹,这点儿了你怎么还在这儿,总该往外头招呼娘家亲戚。”
袁氏倏地的变了脸色,她哪里还有娘家亲戚肯上门,袁妙的事儿把同她亲近的大哥哥哥家得罪光了,这回澄哥儿成亲,她帖子是发出去了,那头却连个响都听不着,不说没礼送上门,半点音讯也没,只把她当作泼出来的水了。
这就是当着夫家亲戚面打了她的脸,有相熟的宾客还问一声娘家人怎么没来,袁氏还得打肿了脸充胖子,只说娘家长辈了生病,家里人走动不开,礼却是送得极厚的。
这番叫半个俗字儿都不吐的梅氏揭了短处,她心里怎么不恨,可这嫌隙也是由来已久,打澄哥儿过继起,她跟这两家就不对付,看着她们沆瀣一气,当着人面揭了她的短,气的转了脸儿,赵静贞进门要是敢跟那两边府里头走动,看她怎么敲打这个儿媳妇。
先是明潼抱了孩子来了,接着又是明湘带了程骥来了,纪舜英倒是来的最晚,他远远看了明沅一眼,冲她笑一笑,往男宾里吃茶去,明潼抱了快半岁大的慧哥儿过来,她原来看着丰腴的身子又消瘦下去,身上也不戴那许多饰物,为着要抱儿子,连戒指都摘了。
明沅个了手指头过去,慧哥儿一把抓住了,抓住了就咯咯直笑,看着倒是个欢喜娃娃,明潼看着是抱习惯了的,过得许久也没换手,明洛明沅两个都戴着整套首饰,倒不方便抱孩子,只同他玩乐一会儿,慧哥儿打个小哈欠,粉红的小嘴儿一张一合,咂吧两下嘴儿,把脸儿缩在包被里头睡着了。
“慧哥儿真乖,半点儿也不哭闹。”明洛说得这一句,明潼抬头冲她就是一笑,伸手去摸慧哥儿的脸,指甲也修剪的圆润,娃娃胖乎乎的,真个生了一双大眼,黑的发亮的眼珠子,转动起来神气极了。
明潼这才把孩子交给乳母,新娘一接来,几个姑娘便往新房去,静贞戴了金冠端坐着,眼儿一抬见着几个熟悉的,嘴角一抿露出笑意来,等看见抱在怀里慧哥儿,更是眼前一亮,只不敢妄动,却翘了嘴角,冲明沅几个眨眨眼儿。
几个姑娘对视一回,明洛叹一声:“才说四姐姐出嫁冷清了,静贞来了真好。”明沅看她说这话,也不笑她,当闺女时来作客,跟嫁进家来作媳妇怎么一样,看袁氏那脸色,且不知道静贞要吃什么苦头呢。
屋里头的人各怀心思,外头梅氏却拉了纪氏:“我托了明蓁,替明芃寻一寻合适的,倒真有一个,如今也不求着他发达显贵了,只盼着明芃嫁过去,总能有个伴儿,若不然,我将来怎么闭眼。”
成王给挑的这个人,出身确是差了些,白身起家,就是蜀地人,投了成王平叛军的,天生一把子力气,上得场中最不要命,倒也识得字儿,只不通文理,原倒是想要考武举的,只没路资,若不是逢着乱世,也不过就是卖把子力气为生了。
可偏偏叫他碰到这个世道,先不过是当大头兵,接着又作了队长,管十人小队,再接着又做到百夫长。
成王挑他,实是别有用心,到明蓁写了信来问他,他这才想起还有明芃这一回事,上辈子梅季明并没有死,可他也回不来了,蜀地大乱,他先是下落不明,接着又叫叛军抓了起来充作兵丁,不管他杀没杀人,就是附逆,若不是念在他是妻族,也不会使了大力气把他捞出来。
他先是平乱,跟着又是夺嫡,等闲下来了,才知道妻子已经把妹妹接进府中,明芃闭门不出,天天只在小楼中念经,到他登了大位,给她一间宫室保她一生荣华而已。
她早已经以心为牢,在哪儿也是一样呆着,梅家把梅季明除了名,一来是为着经过附逆这事,二来是为着他拒了婚,本来也结不成婚,颜顺章是个呆气不过的读书人,是肯撞柱的,牛脾气一上来,怎么肯把女儿嫁给一个叛逆。
成王原没想起这事来,等见了信便想起这一位,他既领得兵打得仗,最是忠心不过,运气也算得好了,自大头兵混到千户位,若是能好好提拔一番,往后又是一员得力的干将。
心里有了打算,自此对他施以青眼,底下人知意,倒给他许多立功机会,他自个儿更是觉得成王于他那是有知遇之恩的,卯足了劲儿冲锋陷阵,身上的功劳越积越多,半年换了个百户作。
纪氏听了心头一动,若说哪儿人多,自然是军营里头,可明洛这样脾气要怎么嫁个军人,心里犹疑不定,实是为着明洛挂心,到底咬得唇儿:“还请大嫂子看看,若有相配的,咱们明洛也还没个定准儿呢。”
再有一个月,颜连章就要回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