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过好在乔辞到了现在为止都没有说什么,仍然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。许正用余光偷眼觑她,心中猜测这她定然是个从小养尊处优从未外任过的京官,没见过受词状日应有的人来人往的热闹盛况,所以才对眼前门可罗雀的公堂没有任何疑问。
这乔特使摆明就是来看热闹的,只怕不见到一桩案子,人是不肯离开的。许正心中牵挂着仍然不知去向的另一位特使,着实没有心思陪乔辞一直在这里枯坐,挥了挥手招来了坐在底下打瞌睡的师爷,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,师爷了然一笑出公堂,等他再一次回来后,身后跟了一个身着粗布衣民户打扮的汉子,说要递书状。
不出许正所料,乔辞果然来了精神,在官帽椅中挺直了背脊,向许正点头示意升堂。
许正命人呈上汉子的书状,装模作样看了几眼之后,面露为难之色,瞟了一眼乔辞道:“这……”
乔辞掀起眼帘,问他:“怎么了?”
许正将书状捧在手中,一副审也不是,不审也不是的尴尬模样。师爷见状凑上前去,将书状接过翻了几页之后,眉开眼笑道:“大人,这是好事儿哪,民户都将歌功颂德的状子递到您堂上来了,可见景县在您的治理下,时和岁丰,和乐安康哪!”
堂下投状的汉子亦咧了咧嘴,憨笑着不停应是。
乔辞方才见许正与师爷两人窃窃私语,便知道他们定然想出了什么花招。她原本打算坐在这里见招拆招的,未曾想这招竟然昏成了这样,正正撞到了她的逆鳞上。
既然时和岁丰,和乐安康,还敢私吞她拨下来的降粜本,这不是挑衅又是什么。
心中一阵哂笑,乔辞却做出一副心情舒悦的模样,扬着尾音“哦”了一声,饶有趣味道:“把那状子拿来给我看看。”
师爷双手捧着状子将它递了过去。
状子上的内容无非就是一番溜须拍马,上面的墨迹很新,一看就刚写不久。乔辞耐着性子将它一字一句地读完,合上状子道:“这上面的内容一切属实么?”
许正看向师爷,师爷立刻躬身回答道:“我方才都读过了,绝无半句夸大之言。”
乔辞赞许道:“既然如此,待我回去之后,定然会将此事记录在的奏疏之中,呈与今上过目。”
“乔特使谬赞了,这些本就是分内的事儿。”许正喜形于色,却还是努力装出一副谦逊的模样来。
然而乔辞的话锋却在这时猛地一转,将状子拍在桌案上道:“不过我看这状子上写着去年酷暑,景县曾遭过蝗灾,幸得许明府治灾有方,开放常平仓发放救济粮,才使百姓免于疾苦。”
许正不明白她为何将这句单独拎出来说,问她道:“这句话可是有什么问题么?”
“我来这里之前,曾在清州知州刘守臣那里读过景县历年来账目的明细,既然景县去年遭了蝗灾,并非大熟之年,甚至还动用了常平仓,为何许明府在呈与刘守臣的账簿中对此未有任何记载?”她抿了抿唇,笑容妩媚中透着丝丝锋利,“那次赈灾中放出来的常平仓粮,是从哪里来的,为何你们粮仓之中有如此多盈余的粮食,却从来都没有记录在册?”
许正被乔辞一连串的质问弄昏了头,一时半会想不出该如何回答,只能支支吾吾地看向师爷。
这本状子是方才他吩咐师爷下去现写的,写完之后便交由府中的杂役,让他扮作民户将状子投了上来,这上面的内容写得匆忙,真假掺半经不得考据,许正本以为将它呈给乔辞,可以凭此在乔辞那边留个好印象,却未想到她竟然有这样的能耐,能单凭对几册账簿的记忆,将上面的错处给挑出来。
许正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,绞尽脑汁思考着对策道:“去年的事情了,时间过去得太久,许是写这状子的人记错了也未可知。”
乔辞哂笑:“你们方才不还斩钉截铁地说这状子上的话句句属实么?”
师爷被乔辞冰冷的口吻吓得不敢出声了,唯有许正还唯唯诺诺道:“下官方才也只是大致扫了一眼,见上面所言大部分都对得上号,便……便没有细看。”
“既然大部分都对得上号,想必也不怕深究。”乔辞冷冷道,“我也不是爱冤枉人的性子,既然是在常平仓上出了岔子,我们便从这里开始细查,没准查出来的结果是你们都没错,而我记错了呢,许明府说是不是?”
听到“常平仓”三个字,许正急出了一身汗,却还是强颜欢笑道:“都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,乔特使在打算这个时候翻旧账,只怕不容易罢……”
“这个简单。”乔辞将手中的状子丢在一旁,从官帽椅中起身道,“我们可以去县粮仓看一看,若是仓中粟米的数量与你上缴给刘守臣账册上的数目大致相等,我便不再追究此事,若是不相等,我便要问问许明府这其中的原因了。”
许正前一阵子以每斗钱三十强征上来的梁谷还在县粮仓里面堆着,那可是一笔大油水,数目又怎么可能与账簿上的一致!许正直觉要出事,却还是挣扎着与乔辞理论道:“那若是我最近新征了梁谷,尚未将新籴米的账册交与刘守臣,该怎么算呢?”
“我在来之前特意问过刘守臣,刘守臣说整个清州的夏征都未开始征缴。”乔辞缓缓道,“据我所知,最近征粮的名义除却夏征,便没有其他了,不知道许明府是用什么由头征缴粮草的?”
反正横竖都是个死,许正硬着头皮道:“我此次征的便是夏税,只不过还未来得及上报给刘守臣,是以他还不知晓。”
“既然还未上报,那就是还没有分到朝廷派下来的降粜本了。”乔辞挑眉道,“这样更好,我们可以少查一项降粜本,余下的银钱和梁谷两项,我们将新收和见在两项合在一起查,定然能查出那些多出来的常平仓粮,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。”
听说这位乔特使原本就是三司出身,勘覆账本的本事在三司中是数一数二的,这要真让她将两个账本合在一起查,自己每笔账中揩出多少银子的油水都会被她查个底朝天。
眼瞅着乔辞指挥着杂役将景县今年来的账簿一摞一摞地往出搬,许正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,正当他打算借着这股子劲头晕过去的时候,忽然听到大堂外面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。
就着外面斜阳照进来的微弱光芒,许正看到自己派出去寻找叶斐然踪迹的吏卒匆匆忙赶了回来,停在大堂正中央对着堂上的自己与乔辞揖手行了一礼,开口道:“禀大人,方才我们的人抓到了夏税案中人犯陈桓的女儿陈秋宜,此刻正在将她押解回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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