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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大敌当前（第1页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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战前的空气总是那么沉闷、紧张。

四周山野静静的，没有风，太yang早已西斜，落的余晖泼一样泼洒在五峰岭上，已被炮火袭击了无数遍的五峰岭像一张老牛一样裂在沈猛子眼前。虽是初舂，整个岭上却不见一星绿，去年秋天还在的那一株株杨树还有丛生的灌木，在一个冬天的炮火中全都化为灰烬。焦黑，満眼都是焦黑。密密的弹坑还有掩体让五峰岭显得千疮百孔，惨不忍睹。空气里除了焦腥味，再也闻不到别的。

沈猛子抬起手腕，看了看表。时间尚早，离天黑还有一个多小时，趁这工夫，他想再到前沿阵地巡视一番。

这是场硬仗，来不得半点马虎。驻扎在山下米粮城的国民dang211集团军43旅两天前刚刚吃了败仗，将近两个营的兵力丢在了这儿，那些横七竖八倒在山上的尸体，让三营五营的战士们抬了一晚上，最后实在抬不动了，副团长健江一声令下，让战士们拿敌人的尸体就地做掩体。沈猛子现在看到的工事，几乎是拿军国的尸体堆起的。此刻他脚下踩的这个shi土包，下面就埋了六具尸体。当然，这些尸体里，也有72团的弟兄。没办法，恶仗一场连着一场，想chuan口气都不成。43旅摆出一副吃定他的架势，冬到现在，攻势一次比一次凶猛，没给过他一天消停。一个冬天下来，72团熬得人困马乏，山上的供给快要没了，武弹药频频告急。72团不仅没能按照上级命令越过儿河拿下米粮城，反而被守卫在山下的军国43旅从岭下直bi到岭上，如要不是健江指挥得当，一次次顶住敌军的狂轰烂炸，怕是脚下的五峰岭早就失守，他就得带着全团弟兄退守到原来的gen据地华家岭了。

游击再也不能打，五峰岭绝不能失守，就算穿不过儿河，拿不下米粮城，也要把阵地扩大到儿河畔，跟敌军形成隔河对峙的局面。这是秋天就定下的战略目标，眼下，这个目标更不能动摇。这么想着，他冲走在前面的副团长健江说：“健江，毕政委那边有消息没？”

这话问了等于问，全团上下都知道，政委毕传云跟副团长健江向来意见不和，健江看不上这个眉目过于清秀长着一副净脸膛说起话来喜huan拿腔拿调的酸秀才，已经不止一次吼着要把他轰出72团了。如果不是沈猛子再三做工作，健江才不愿意头上再庒上一个政委呢。十几年了，健江习惯只听沈猛子一个人的，更愿意在弟兄们面前喊他大当家的，这样喊起来顺口、亲热。什么团长，政委，喊起来就跟喊外家人一样。

健江摇头摇。他的一双眼睛已经深陷下去，本来就瘦削的脸更像拿刀刮了一般，骨头上紧绷着一张黑，显得他的颧骨格外地，乍一看，跟厉鬼没啥两样。沈猛子心疼地收回目光，不再问下去。

政委毕传云是去年秋时节由上级派来的，按上面的说法，72团是受降过来的，鱼龙混杂，虽是有沈猛子和健江这样骁勇善战的指挥官，但队伍在国民dang2手下混久了，加上原本就是草莽出，沾着一股匪气，如果不加整顿，难成大气。遂在整编不久，便将师参谋毕传云派来，毕传云又带来一个叫石润的，两人整天在队伍里宣传那些新思想新理论，说要把这支草莽队部用新的军事思想武装起来，成为一支合格的民人武装。

啥叫合格的民人武装？沈猛子自己也很糊涂，对毕传云和石润搞的那一套，他本能地有反感或抵触情绪。队伍是他沈猛子一手带出来的，最早在老家坝子营一带占山为王，后来傅作义手下有名姓孟的团长，硬要拉他出山，投奔傅将军。沈猛子早就对傅将军心生仰慕，加上占山为王终不是久长之计，遂带着手下百十号弟兄，投奔了将军。先是在孟团长手下尖刀营，后来自立山头，拉起了骑兵营。中原大战时，他的骑兵营跟健江的大刀队联手，更是如虎添翼，在津浦线北段屡建战功。民国22年，军侵占山海关，揭开长城抗战序幕，他的骑兵营跟随大队部从绥远出师东进，在牛栏山一带跟本鬼子展开殊死搏斗。此后四年间，他的骑兵营迅速壮大，虽在场战上屡次受创，但队伍士气一点不受影响。平型关战役时，他和健江实际已拥兵一个团，别人的队伍都是越战越少，惟有他沈猛子和健江是越战弟兄越多。后，他被改编为第七集团军立独团。太原守城之战，阎锡山为保存自己实力，将主力调往临汾等地，使得第七集团军孤军作战，傅将军虽是下定舍报国的决心，终因寡不敌众，惨遭失败。在军第五师团的狂轰烂炸之下，太原失守，他们bi迫撤到石楼一带。随后，奉委员长命令，他的立独团离开傅作义部，前往临汾一带支援阎长官，不幸中途遭遇本人拦截，与敌展开三天三夜的战，战中他的弟兄损伤三分之一，楞是凭着卷了刃的大刀，拼掉了军一个旅。谁知就在他们借着夜摸出狗儿山，往石楼方向撤退时，军卷土重来，以十倍于他的力量向立独团发起攻击。气还未chuan匀的立独团哪敢蛮战，沈猛子指挥着弟兄们边打边撤，想借夜的掩护躲过此劫，心里还不知天地厚地对阎长官旗下24师抱以希望，指望着24师能尽快赶来，对军形成前后夹击。谁知…

娘的，每每想起这些，沈猛子就忍不住要生一肚子气，如果不是可恶的24师，不是胆小如鼠的屠兰龙，他沈猛子能到今天？能这么忍气呑声在十八集团军旗下做一支爹不亲娘不爱的“军”？是的“军”！自从被bi起义，离开傅将军，成为十八集团军312旅旗下一支收编队部，沈猛子心里这股火，就一直窝着。虎落平yang被欺，他现在虽是没被欺，但顶多也就等于一只，所以在跟健江私下商议军务的时候，他再也不称自己的72团为猛虎团，半是怨恨半是自嘲地将这支跟本人作战中迅速壮大最终又被本人bi得改换门庭的威武之旅称为“军”

“大当家的，这么打不行啊。”一直闷着声不说话的健江然停下脚步，望住他说。

沈猛子从回忆中醒过神，望住跟自己出生死近十年的健江，一时无话。他清楚健江话里的意思。从被312旅派往米粮山的那一天，健江就对72团的前景抱以担忧，对他们两人的命运更是忧心忡忡。眼下虽是国共合作，按傅将军的说法，他被十八集团军收编，跟在35军时没啥两样，都是抗嘛。但他跟健江心里都清楚，72团，再也回不到傅将军那儿了，18集团军虽是对他们表示了热烈huanying，声称要像对待自己的亲兄弟一样对待他们，但这亲兄弟分明跟过去那亲兄弟不一样，甭说来自312旅的冷眼和蔑视，单就一个毕传云，也够他跟健江受的。

如果不是毕传云执意要让他们放弃对刘集的进攻，改从正面进攻米粮城，由他和石润带一小股力量，采取瓦解劝降的攻心策略，劝说守卫在刘集的屠翥诚王牌师12师暗中起义，怕是健江的大刀队早就砍进了刘集。当然，正面进攻刘集也不是上策，别人对12师不清楚，他和健江却清楚得很。这支王牌师就跟72团一样，是屠翥诚屠总司令起家的队伍，屠翥诚带着它，征南战北，横跨十一个省，历经数次劫难，最后在米粮山区占山为王，成为一支敢跟国民军任何一支队部叫板的虎狼之师。雄踞在米粮城內的11集团军说到底还是以12师为主力，其他都是屠翥诚在南北征战中收编的，当然也有从阎长官、汪主席等手下投靠到他旗下的。屠翥诚凭着11集团军，成为国民dang2队部里一个极为特殊的人物，就连蒋委员长也要看他一眼。这些年，为了争夺和拉拢屠翥诚，国民dang2內部展开过一系列争斗，无奈，屠总司令谁也不投靠，什么时候都保持中立，握着十万大军，坐阵米粮城，管辖着米粮山区五个县百万民众。凭借米粮山和儿河还有河，哪怕外面山摇地动，他这儿都是纹丝不动。

遗憾的是，312旅旅长唐培森却认为屠翥诚不过一介草莽，他手下十万大军也不过是一支贼寇，草包队伍。在国共两dang2再次公开合作的今天，唐培森别出心裁，非要72团打头阵，先期占领华家岭，继而攻打米粮城。唐培森的理由是，既然屠翥诚在国民dang2內部谁也不投靠，他就有可能成为共产dang2争取的对象。争取有两种方式，一是靠智慧，比如对屠翥诚旗下的谭威铭及12师。另一种就是打，对付屠翥诚这种老顽固，旅长唐培森认为打是最好的方式。

可惜，去冬至今，战火烤焦了五峰岭，唐培森的命令也下了无数道，72团的步子，却怎么也迈不过儿河，甭说拿下米粮城，就连屠翥诚看不在眼里的五峰岭，也不是他们想拿就拿的。屠翥诚逍遥自在地坐在米粮城，只派一个43旅，就把他们狠狠地阻挡住了。唐培森见72团进攻受阻，既不增援也不下达撤退的命令，只让72团死熬在这里。沈猛子有时想，唐培森没准是想借米粮城，将他和他的弟兄活活葬在这里。

这是一个极度悲观的想法，也很绝望，仗打到极度艰难时，沈猛子恨不得掉转qiang口，去跟唐培森讨个说法。但这也只是一念之想，真要这么做，健江和老luan肯定不答应。健江和老luan对唐培森及312旅一点趣兴也没，认为讨说法都是一种多余。

“大当家的，不能在一棵树上掉死啊，此处不留爷，自有留爷处。72团要想留下来，还得找傅将军。”

这是他们的主张，从到华家岭的那一天，健江就秘密派人跟傅将军联系，如果不是沈猛子发现得早，及时阻止，怕是，72团早就抄近道投奔了傅将军。

沈猛子不是不想投奔傅将军，做梦都想。问题是，72团以现在这个面目去见傅将军，对傅将军，是一种辱啊。

“我必须让72团换个面目，我要以我的方式去见傅将军！”这是沈猛子的决心，也是沈猛子的秘密。为此他死咬着牙关，在五峰岭跟山下的43旅楞是了一个冬天。他们虽是没打过儿河，但，队伍的士气上来了，72团的那股拼劲原又回来了。尤其是，72团的弟兄们现在已深深认识到，世上没有哪股力量能救自己，救自己，还得靠手里的qiang把子！

冲这点，沈猛子就得感ji刚刚过去的那个冬天。

冬季快要结束时，沈猛子有意放缓进攻的节奏，这点他还能控制，如果他不打，山下的43旅不会跑上来打他。他想给弟兄们一个chuan息的机会，也想给自己一个思考的机会，72团到底何去何从，这个问题必须想明！

谁知就在他运筹帷幄的时候，山下然发生变故，一场yin谋彻底颠覆了米粮城，也颠覆了11集团军內部！

屠翥诚被人暗杀了！

一向智多谋行踪诡秘的屠老爷子做梦也没想到，他会被人暗杀在ji2公山！消息传出，惊声一片，整个国民dang2內部舆论四起，谴责声不断。紧跟着，围绕11集团军的未来，国共两dang2展开一系列斗争。沈猛子闻知，也是一片伤感。毕竟，死去的是叱咤风云几十年，戎马生涯，驰骋彊场的一代枭雄！沈猛子下令72团停火，以此来凭吊这位令人尊敬的国民dang2级将领。谁知就在他停火的第五天，旅部然传来命令，旅长唐培森要72团火速开进儿河畔，借11集团军內部大luan的绝佳时机，奋起反击，luan中求胜，一举夺下米粮城，为18集团军控制整个米粮山区赢得先机。

面对一纸电文，沈猛子陷了深思。按说要夺下米粮城，这是天赐的大好良机，不论对方有多強大，只要军中无帅，他就是一盘散沙。况且屠翥诚一死，整个米粮山区都失去了主心骨，这个时候发动攻击，真是再好不过。唐培森在电文中明示，只要72团qiang声一打响，312旅将全军庒上，不惜一切代价，摧毁米粮城。为让沈猛子相信，312旅还火速送来了武弹药及后勤供给。毕传云更是手舞蹈，信心涨得不行，楞是以政委的份bi沈猛子下山。出乎所有人意料，沈猛子然做出一个决定，全团撤到华家岭休整，没有他的命令，谁也不能离开华家岭一步！

唐培森闻知，bo然大怒，在电文中威胁沈猛子，如果胆敢跟上级对抗，旅部将采取果断措施。沈猛子自然清楚，这果断措施是什么，无非就是让毕传云取代他。他冷冷一笑，给唐培森回了一句话：要打你来打！

结果，唐培森和312旅再也没了动静，甭说是大军庒境，就连原来议好的增派一个团也没能兑现。至此，关于这位唐旅长的种种心迹，便得一清二楚。沈猛子再次笑笑，想让他做殉葬品，难！

沈猛子对屠老司令的伤感是实真的，对屠老司令的怀念也是实真的。军人其实是一种奇怪动物，说他狠，面对对手时真是狠到毒辣的地步，恨不能一ting机qiang扫平米粮城。说他善，他又能夜夜望着ji2公山，望着屠老司令遇难的地方，默默下伤心的泪。那段子，沈猛子过得相当凄凉，一面要冒死顶着唐培森的命令，另一方面，又要考虑下一步72团该怎么面对山下的对手。如果不是阎长官抢先一步派原24师师长屠兰龙到米粮，如果不是屠兰龙一来就给他下马威，让43旅深夜偷袭华家岭，说不定，这场战火早就熄了。至少，沈猛子是不想打了，真的不想打了。

可谁知，老对头屠兰龙楞是替唐培森点燃了这场战火！

五峰岭再次陷到战火纷飞中。

一个月来，72团跟军国43旅死死咬在五峰岭上，72团虽是胜多负少，但，伤亡也很严重。尤其在43旅铁栅栏一般牢不可破的防线面前，72团也只能坚守，半步不得前行。眼下本人马上要打过来，如果不能及早拿下米粮城，控制整个米粮山区的局势，形势将对72团极为不利。偏在这个时候，屠兰龙又调集南线布防的46旅从侧翼咬住了他，让他攻攻不得；退，退不回去；只能死咬着牙在五峰岭跟对方打起消耗战。前晚战事刚结束，沈猛子原想菗出三个营的兵力，摸到儿河下游，从奇峰一带摸过去，打46旅一个措手不及。兵力还未来及布防，侦察连便送来报情，城內的屠兰龙正在调兵遣将，要把自己从24师带来的锐之旅112旅顶到43旅后面，硬bi着43旅跟他打搏战。等双方兵力消耗得差不多，112旅再像猛虎一样从后面扑出来，一鼓作气将他呑掉。

健江的担心，就在后面的112旅。

屠兰龙的险恶用心沈猛子岂能不清楚，如果112旅真的顶在了后面，这一仗不用再打，72团必输无疑，全军覆没的可能xing都有。眼下他所以急着要知道毕传云的消息，就是想对毕传云抱一线希望，如果他真能说服刘集那边的12师，72团还有一救。要是毕传云无功而返，他和他的弟兄们只能洒五峰岭，成为112旅口中一块跑不掉的shu。

他不甘心呐！如果死在本人刀下，他沈猛子还能落个抗英雄，弟兄们的也不会。让屠兰龙把他呑掉，怕是死都不能瞑目！

“大当家的，当机立断吧，这冤大头，咱72团不做！”见他愁闷着脸不说话，健江又说了一句。

沈猛子的步子猛地止住。这时候他们已经来到跑马坡下，二营的弟兄们正在加紧修筑工事，二营长钟连科光着膀子，出黑亮的肌，跟战士们一道挑战壕，看见他跟健江，钟连科从战壕里跃出，神紧张地朝他们走来。沈猛子赶忙做出一个手势，示意钟连科别过来，他们只是顺道看看，并没有新的作战命令。钟连科犹豫了一下，原又跳回战壕里。沈猛子感觉自己的心扑腾了几下，刚刚被健江一语搅luan的心似乎更luan了。

不能不luan！

副团长健江是不同意打这仗的，宁肯丢下华家岭走人也不打这没意思的仗。三天前毕传云提出正面进攻，先掉43旅，然后伺机冲进城內去。健江就坚决反对：“打什么打，本鬼子都到眼前了，不留着弹子打本佬，嘛还要打自己人？”

“自己人？”毕传云居临下地盯住健江，他最不能容忍72团拿山下和城內的11集团军当自己人。“你现在是十八集团军副团长，是共产dang2导领下的命军人，怎么还拿敌人当自己人？”

“我就拿敌人当自己人了，咋？”健江对毕传云的质问相当不満，自从毕传云来到72团，他的脾气一天比一天躁。

“你――？”毕传云没想到健江会说出如此没原则的话，一双豹眼怒瞪住健江，刚要上纲上线，健江竟提起自己的双qiang，一怒而去。临出门，又丢下一句怪话：“扯ji2巴淡！”

沈猛子周旋在健江和毕传云之间，大敌当前，本人的炮火已bi近米粮山，11集团军又随时把刀架在他脖子上，他不能跟健江一样，拿牢sao和不満掩盖心中的焦虑。他是一团之长，一言一行，都关乎到大局，更关乎到72团的命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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